现实主义的继续发展，有两个突破口，第一个突破口在于现实主义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之中。弘扬真正的现实主义精神，首先要找到真正使现实主义精神生生不息的动力源，这个动力源就是人和现实生活的联动关系。它包含有两个要素，一个是人，一个是现实生活。

　　现实主义画家首先要把自己看做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自由的具有批判思想的人。中国的知识分子过去叫做“读书人”，在封建时代对皇权及大地主级人身依附，做门客当谋士，上个世纪社会主义改造后转型为体制依附，改革开放后，许多聪明的“读书人”则纷纷转向市场依附，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独立过。知识分子只有在真正地独立之后，才可能会有自身独立的成熟观点和深刻思想，才可能会有真正地人文精神和价值判断。现实主义画家不但不应该在精神上依附各种先入为主的既定意识形态，而且也要尽可能地疏离人身依附、体制依附和市场依附，以个人独立的思想与判断进入现实生活。

　　其实与被意识形态所限定的现实生活界限及有限的解释途径相比，人的生活本身是千变万化的，人类的现世经验是丰富多彩的，现实世界的疆域是无边无际的，比意识形态和人的有限感受本身更浩瀚、更无垠、更深刻、更日新月异，在今天这个大时代里尤其如此。因此真正现实主义也应与此相关联地更加变化多端动感无限。

　　一个独立的艺术家与无限现实生活的点面结合，就是过去、今天和明天现实主义生生不息的动力源。现实主义是发现，是个人精神洞穿现实的耀景，是本真之心贴紧现实之后的灵魂颤栗，是现实人生的自由赞歌，是现实生活的苦难史诗。当我们事先摆脱意识形态的预设概念，当我们感性地感受现实，我们与现实的距离越近，往往越能意外地发现现实所呈现的诗意的美学特征：现实中的苦难、现实中的悲欢，都成了一幅幅如梦如幻的沧桑美景，穷人、底层展现出崇高的美学涵义，人民的平凡生活变得可歌可泣。这里隐含着一条重要的艺术规律：就像色彩学中的补色原理，当你越是强烈地接近现实真实之时，现实本身却为你弹出看似极为真实却又让人感到真实如幻的镜像。我们常听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们也常看到许多大艺术家每日泡在生活里，却不知从现实生活中反弹出来的那个镜像才是艺术之母。而且就像弹簧，当艺术家与现实生活的距离越近，它的反弹力就越强。

　　加强现实主义对现实生活的这种弹力，我们的现实主义就会由意识形态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上升为审美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就会由反映论上的功利现实主义上升为诗意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的学术品格和艺术品质才有可能真正地得以提升。

　　现实主义的继续发展，有两个突破口，第一个突破口在于现实主义的思想性。现实主义的发展要大力强调思想性，现实主义画家比起一般画家来讲，他要具备相当扎实的写实造型能力，而对比写实画家来讲，他更要具备深刻的思想能力。现实主义者区别那些工匠画家、传统文人画家乃至现代嬉皮画家之处，在于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严肃的知识分子画家。现实主义作品区别于一般的写实主义和自然主义作品之处，也在于作品之中表现出来的高于现实生活的思想性，包括强烈的人文精神与文化批判意识。现实主义不是“零度写作”，现实主义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主体缺席。现实主义也不是题材的猎奇，光有题材不叫现实主义。现实主义不仅在于画了什么重大的现实事件，更重要的是在于事件的视觉表现中所折射出来的独到思想。而一件现实主义作品是否成功，关键还在于作品思想的深度。如果想深度地进入现实生活，寻求现实生活中的深层内含，赋于事物以深刻的生命意义，没有非凡的思想洞察力是不行的。显然，依靠来自意识形态的即定概念，无法达到洞穿现实生活的力度，洞穿的力量必须来自艺术家个人的锐利思考。

　　所以，真正的现实主义创作是一种严肃创作。现实主义创作需要反复地推敲艺术构思，深化主题思想，拓展内容含量，表现对现实与社会的深度人文关怀，表现对生命与生活的坚强热爱，表现对底层民众的深刻同情，表现对人类苦难与光明的诗意感叹。现实主义是人类正常高级理性的产物，它不是疯子或破坏者的艺术，它是人文精神与科学理性的统一，是形式审美与思想性的内美的统一——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统一。

　　附：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捍卫艺术

　　王宏建（原中央美院党委副书记）：

　　毕建勋的文章很有锋芒，很尖锐。我个人偏爱现实主义，绘画必须是有意义的形式，形式背后还必须有它的意义。

　　毕建勋提出两个问题，现实主义绘画在国内遇到很多阻力，有两方面：一是体制外的，比如观念艺术，要回到艺术本体上，注重形式；二是体制内的，认为艺术必须有形式和内容。只有观念没有内容不叫艺术。现在我们要回到艺术本身来。所谓意识形态就是观念形态，相对于物质基础上的观念形态，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是一种艺术主张。

　　我虽然偏爱现实主义，但是也不否定别的东西，不否认文人画，也不反对唯美、表现的东西。“艺术就是有意义的形式”。首先有形式形式背后必然有意义。现实主义是合乎逻辑的有生命力的。

　　人物画的美学依据，一种是现象美和形式美，一种是个体的美，包括多方面的人的容貌美、心灵美。有的人画得并不美，如齐白石的《不倒翁》，表现的是真、善。第三种是社会关系里，人和人之间关系本质的美。如《愚公移山》就表现了历史的美，《太行铁壁》表现了时代精神、时代风貌。表现政治生活的《以身许国图》、《民工图》，用艺术形式来解决社会问题。自古以来的表现生活的作品，徐悲鸿、蒋兆和等利用历史事件，表达艺术家真诚的情感。

　　现实主义水墨人物画有待开拓，它的表现力增强了，姚有多的《西藏老人》的表现力不亚于油画。我们应该关注现实和时代面貌，也要关注历史题材，可以肯定，也可以批判。否定假、恶、丑就是对真、善、美的肯定，现实主义绘画应该关注劳动人民、普通人民，同时关注社会的进步。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捍卫艺术。

　　原载《美术》杂志2005年09期